在飞驰的出租车里,身着战斗服的阿万音铃羽向牧濑红莉栖伸出了手。
『红莉栖阿姨。请协助我改变未来吧!』
忽地,周围的景象从出租车变成了封闭的时间机器中。
『红莉栖阿姨,你要振作啊!我需要你的力量!』
眼前的场景不断扭曲变换,仿佛无数个类似的事件相互叠加,混乱而让人看不真切。每一个都是铃羽来到2011年的红莉栖身边向她求助的场景。相似,却又不相同。Lab外,时间机器里,出租车中,楼道内……纷繁杂乱的场景不断切换。
红莉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无限延长。明明看不真切,所有的细节却又知晓得一清二楚。无穷的变换之后,一切都在瞬间湮灭,只剩下一个身影——
二十岁的他,即便留着胡茬,依旧带有一丝青涩。
灰色的体恤衫,白色的大褂,标准的冈部伦太郎式穿衣品味。
但……
白大褂血迹斑斑,伦太郎全身上下都是弹孔、刀伤。许多难以名状的伤口从衣服的裂口中透出,暴露在红莉栖眼前。
整个人,血肉模糊到甚至不能够被称为人。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红莉栖。刘海被凝固的血液粘在额前,从中透出他充满憎恶的目光。
『牧濑红莉栖,你是世界的罪人。』


意识逐渐上浮,牧濑红莉栖睁开双眼。
噩梦的侵蚀逐渐退去,但红莉栖却感到身上阵阵发冷,似乎出了不少冷汗。
她揉着太阳穴慢慢从桌上抬起头,恰好从进入睡眠模式的屏幕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你是世界的罪人。』
梦中那个血人所说的话语萦绕在她耳边。
虽然如此,但她并没有太过把那个噩梦放在心上——
因为清醒地活在现在这个世界上,才是最大的噩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机械质的声音。
「牧濑红莉栖小姐,您于2035年10月31日,17时57分违反了作息法睡眠条例与工作条例,于非睡眠时间的工作时间进行睡眠。请您开门,并接受处罚。」
红莉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用食指点击左手腕上的终端(Portal),调出门外的监控以及自身生理情况的历史记录,最后皱起眉头。
红莉栖起身打开房门,面对着几名机器人警察,带上了微笑的面具。
「您好,尊敬的警察先生。我对自己违反了条例感到非常愧疚,我愿意接受惩罚。」
话音刚落,红莉栖前伸的手腕就被机器人警察套上了电子手铐。
乘上飞行器,警察带着红莉栖向看守所飞去。沿途上,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上的人们缓缓行走,因为他们都不需要着急,所有的时间都已经被『最科学』地分配。商店里没有昂贵的物品,只要是有工作的人就能够买得起。而当下也不存在没有工作的人,因为所有人都会被分配工作。
犯罪指数很低,远低于十年前。
世界人口数量及结构完美控制,不会对环境造成负担。
所有人都能够达到温饱。
失业率趋近于零。
科技与医学高度发达。
这曾经是多少人心目中的终极目标,理想之乡。
可是在红莉栖看来,这个近乎完美的东西,却如此丑陋。
这个世界,仿佛就是她自己的写照。
姣好的容颜,睿智的大脑。曾经不善言辞,如今面对机器人都能露出以假乱真的笑容。半路加入尖端研究Z-Program,现今却与其元老级灵魂人物平起平坐,更是在三百人委员会中占有一席之地。牧濑红莉栖几乎站在了所有研究者,甚至所有人类的巅峰。
但与此同时,她却感到自己的内里在不断腐烂。失去了对知识与未知的追求,只剩下惯性与强迫;失去了身为研究者的矜持,不断地做着有违人性的实验。
一如这世界。完美的构造与理想的现状下,是人们腐化迟钝的灵魂。
社会变为牧场,人类成了牲畜。仅剩的十亿人类中既得利益者仅是那区区三百人。
造成这一切的直接原因,便是红莉栖负责的Z-Program的核心成果——于2034年完成的时间机器。
不曾有一刻,如此深刻憎恶着身为Z-Program负责人的自己。
不想看镜子。
不想从屏幕中看到自己。
无论怎么化妆,无论怎么带上微笑的面具。
那副嘴脸都是那么的让自己深恶痛疾。
今天甚于昨天,这一秒甚于前一秒。
红莉栖内心最大的黑暗,不是别的,正是不断膨胀的对自己的憎恨。
手铐上闪烁着的日期刺入她的视线。但她所想到的,却是那一度被她制造出来,然后基于安全的考量立刻被她亲手破坏的那台测量仪。
如今的世界线自那以后是否变动过呢?
1.048598%,那是最后一次看到它时的数值。既然还记得,想来就应该还没有改变。
世界从Steins Gate世界线脱离,转而进入这条出了错的世界线,仅仅是因为红莉栖犯下的一个微小的错误。
心中的这份感觉,是什么?
愧疚?不甘?
红莉栖垂下眼帘,任由意识不断下沉,下沉,没入心中的那片黑暗。
或许,是厌倦。


监管室只有数平米。墙壁或许是白色的,但灯光昏暗看不真切。其中一面,是只能从外看进屋内的单向透视玻璃。红莉栖蜷膝于角落,头埋在双膝之中。
从被注射心情低落剂开始已经多久了呢?肯定没有超过十分钟,但她主观感觉上就像是过去了半个小时。这个房间也是被特别设计成昏暗的环境,对惩罚对象施以精神上的压力。在这物质欲望基本可以满足的社会中,精神惩罚比肉体惩罚要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但实际上,红莉栖除了心情低落和提不起什么干劲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痛苦。
比起曾经的失败,比起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能更加令人痛苦,令人作呕的呢?
另一方面,这种状态丝毫没有妨碍到红莉栖,反而让她能够将自己的思维更加集中在如何达成最终目的上。
如何回归Steins Gate世界线,并将冈部伦太郎从R世界线拉回来。


一切开始于2011年8月4日14点35分41秒。冈部伦太郎从世界上蒸发了。
不同于一般的世界线变动所造成的世界重组,在那一刻之前冈部伦太郎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切如常;但只要表针越过14点35分41秒,所有与伦太郎相关的记录都会如泡影般消失。
在8月3日深夜,红莉栖遇到了乘坐着时间机器从2036年回到这个时刻的阿万音铃羽。据她所说这台时间机器是未来的红莉栖与桥田至的合作成果,但身为制作者之一的红莉栖一直处于矛盾之中。一方面,与当前世界线不相符的记忆,也就是既视感,催促着她去寻求真相,找回消失的那个人;但另一方面,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还有对冈部伦太郎的清晰记忆。是否要仅凭自己不合理的记忆就去扰动时间的洪流,红莉栖一直无法下定决心。
直到最后,铃羽终于无法忍受红莉栖那矛盾的模样,擅自使用了时间机器回到2011年,希望能证明红莉栖所做的一切不是白费功夫。但也正因如此,铃羽只是带回来一个改变的契机,却没有带回切实的方法。
因此红莉栖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拒绝!你现在就回未来去,然后把时间机器毁掉!那是不能存在于世的东西,必须立刻销毁。」
伦太郎这次仍然拒绝接受铃羽的帮助。这很正常。毕竟在这一次时间跳跃中红莉栖没有做出任何与最开始的那一次跳跃不同的行为。
「慢着,如果这么做的话……我也是好不容易用时间跳跃机来到这里的啊!」
这一次,红莉栖依然用这一句话反驳伦太郎。
「等等……你难道,进行了时间跳跃?」
这一次,伦太郎依然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然后,又是那一句质问。
「失败了怎么办。没能顺利改变过去的话怎么办。」
红莉栖低下了头,因为她已经知道答案。不仅是曾从伦太郎口中听过,更是已经亲身实践——
「答案很简单,再试一次。直到成功为止,回到过去无数次,尝试无数次。」
所以这一次也一样。
「桥田,把手机拿来!」
红莉栖紧紧抓住螺丝刀,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啊?为什么?」
「拿来就是了!还有,给我黑进SERN!快!」
无法接受。无论伦太郎说了什么,红莉栖都无法接受这种结局。不过是区区时间跳跃,她也可以——
「不行哦小红莉栖。虽然真由喜也不太明白,不过你这样肯定会更痛苦的。」
自称真由喜的女孩,椎名真由理的手温柔地搭在红莉栖僵硬的手上。无论重来多少次,真由理总能看出她的异常。
红莉栖本想这一次也甩开她的手,但犹如突然的灵光一闪,红莉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时间跳跃机不能改变过去的话,那么时间机器呢?


电子手铐滴地一声解除锁定掉落在地上,同时合金门伴随着机械锁打开的咔嚓声缓缓打开。红莉栖揉着手腕,抬起头眯着眼睛逆光看去,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中只留下一片亮白。
「牧濑红莉栖小姐,处罚结束,您可以离开了。」
令人生厌的机器人合成音冰冷地向她陈述道。红莉栖揉了揉自己坐麻了的双腿,摇晃着准备扶墙站起,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为她稳住了身形。
「牧濑,小心点。」
他依然一副冷漠的样子。将红莉栖拉起的正是她的上司,Z-Program真正的元老级核心人物,同时也是她在这个时代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你怎么还是这样,帮人也不注意一下轻重。」
红莉栖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胳膊,无奈一笑。他则是保持着面无表情将脸转向别处。但即使只是细微之间,红莉栖依然感觉到了他的窘迫。
「谢谢你来接我,凤凰院。走吧。」
其名为,凤凰院凶真。
「比屋定她们在Lab等着你。」
「嗯。」
二人并排坐在由人工智能驾驶的私人飞行器内,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凶真一路上除了最开始询问了一句还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外便继续沉默不语,而红莉栖也乐得清静似的靠在座椅上看向窗外。不过她并没有将视线聚焦于某处,而是继续回忆着过往。
2011年的那个夏天,红莉栖在进行无数次时间跳跃无果后,将希望寄托于铃羽带来的时间机器上。
她想要尝试,如果伦太郎用时间机器跳过8月4日14点35分41秒这个时间点的话,他是否就不会消失。
红莉栖费了好些口舌才说服伦太郎,让他登上了时间机器。
最终,她成功了。
伦太郎没有消失,也没有再出现过头痛的迹象。他们终于迎来了真由理和红莉栖都不会死亡,伦太郎不会消失,世界也没有纷争的迹象的理想世界线,而铃羽也乘坐时间机器回到了未来。
她与伦太郎之后虽然历经坎坷,但终于走到一起,成为了家人。虽然心里不想承认,但他们确实迎来了幸福的人生。
明明是如此幸福如此温暖的记忆。
红莉栖却直到2021年被强制招入SERN,并第一次见到Z-Program的核心人物凤凰院凶真之后,才终于回忆起来。
世界线改变了。
冈部伦太郎再一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为SERN卖命的凤凰院凶真。
虽然外表一样,但整个人的气质与红莉栖『记忆』中的冈部伦太郎完全不同。
而且在红莉栖现在的记忆中,虽然她在2011年的夏天也遇到了乘坐时间机器回来的阿万音铃羽,但铃羽的目的也与刚苏醒的『记忆』中完全不同。
『红莉栖阿姨,请协助我改变未来吧!』
从铃羽的口中,红莉栖得知未来的世界因SERN的统治而化作绝望乡,其根源在于他们掌握了即使改变世界线也会留存记忆的人——拥有完整Reading Steiner的冈部伦太郎。而她乘坐时间机器归来,就是为了先SERN一步抢到冈部伦太郎。
铃羽一路上说了很多有关未来、世界线、SERN以及冈部伦太郎的情报,但这些对红莉栖来说实在太匪夷所思难以消化。
若不是在铃羽提到冈部伦太郎这个名字时红莉栖心中涌出的那股怀念,恐怕她根本不会跟着一个陌生的女孩,乘上一架奇怪的所谓时间机器的东西,去寻找一个她根本没见过的人。
她们沿着时间的洪流逆行而上,看到的却永远是那个缺了一角的世界。
最终她们回溯到了1991年12月14日,也就是冈部伦太郎出生的那一天,却依旧找不到他的踪迹。
一股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绝望笼罩在红莉栖的心头,压垮了她的信念。
『时间机器还有燃料,我们还能继续尝试,不要只寻找了一次单程就放弃啊!』
红莉栖虽然明白铃羽的意思,但自己的心灵已然屈服。她决定不再跳跃,回到了2010年8月4日,接受既定命运的审判。
而当她在2021年回忆起Steins Gate世界线上的一切时,她才意识到当年压垮自己的不仅是那一次单程寻找的失败,更还有Steins Gate世界线上无数次的时间跳跃在她潜意识深处留下的累累伤痕。
原以为自己会这样,作为SERN的走狗过完自己污秽的一生。但她又错了。
在矛盾中,她为SERN做出了时间机器。
在矛盾中,她为『瓦尔基里』做出了时间机器OR84。
在矛盾中,她后悔了。


从前那间位于秋叶原的Lab早在世界被SERN掌控时就已不复存在。而当下这间,则是侨居欧洲的红莉栖和真帆合资购买的一间小房子。Labmem中只有她们二人落居欧洲,而椎名真由理、漆原琉华、桐生萌郁以及秋叶留未穗依然留在了日本。同样落居欧洲的天王寺一家时常来Lab做客,留在日本的大家偶尔也会趁着『节假日』在这里一聚,所以大家的关系也依然亲近。凤凰院凶真也在几年前加入了Lab,并且鬼使神差地得到了原本为空号的001。
当红莉栖和凶真推门而入时,真帆和趁着节假日来到欧洲的秋叶留未穗正在进行雷NET对战。现今VR游戏早已泛用,Lab里也有着相关设备。但Labmem却都放弃了电子游戏,转战更加朴素的纸牌游戏。
听到开门的声音,真帆和留未穗不约而同地从牌桌上抬起头。
「红喵好久不见,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二人来到红莉栖身边。真帆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向红莉栖投去关切的目光。
红莉栖夸张地耸耸肩,道:
「没事。不过确实挺久没去过监管室了,突然去一次还真有点不习惯。」
这时红莉栖突然被一只手抓住肩膀,这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红莉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对不起。我只是想……我不是想吓你。」
红莉栖回过头,正对上凶真歉意的目光。
「我有点反应过激,不好意思。话说,我那个玩笑很没意思吗,怎么你们三个都是这种表情。」
红莉栖挤出一丝笑容,但其余三人都默不作声,最后真帆无奈地用食指点点额头。
「你啊……这么多年了,怎么只有开玩笑的水平丝毫没有长进。」
红莉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凶真轻咳一声。
「天王寺小姐去接她的父亲,现在应该正在过来的路上。」
为了迎接久别的留未穗,留在欧洲的大家决定晚上一起出去吃烤肉。
从手腕的终端上确认了时间后,凶真对留未穗和真帆说道:
「你们两个的牌局还没结束吧?」
「对喵,真帆喵我们继续!」
说着留未穗拉着真帆回到牌桌前坐下。真帆原本还有些担心红莉栖,时不时地瞄两眼。但她马上就沉浸到卡牌对战的世界中,秀眉紧蹙,食指敲击着自己的颧骨。
凶真在她们不远处坐下,而红莉栖见她们俩进入了对战区域(Battle Field)便也不去打扰她们,而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把玩起了一件道具——
未来道具九号机,『宇宙标准时钟ver. 2.00』。
这个是红莉栖近几年做的再版。原版的已经随着伦太郎的消失而成为了『没有存在过的事物』。
名字、外形、还有功效都继承了原版。Dk. Pepper的塑料瓶中放入了矩阵状的LED显示屏,其示数为十六进制的六位倒数计数。总计16 777 215粒虚幻而真实的数据沙粒即使在几年后的现在,依然在不断流逝。
「你是牧濑红莉栖。」
红莉栖望着手中的宇宙标准时钟,喃喃自语。这本是源自于很久以前红莉栖进行的一次关于『主观时间』与『客观时间』之间关系的思考实验,现在却已然成为一种习惯。只要九号机在手边,自己陷入沉思时总会将其拿在手中凝视,并且说出这句话。其实就像是那个人总喜欢挂在嘴边的『El Psy Kongroo』一样,相当于自我暗示。
「那张卡,我建议你别碰比较好。」
红莉栖被凶真的声音拉回现实,望向正在进行对战的两人。
真帆正打算摸起留未穗的某张牌,而凶真在一旁制止了她。
「不会吧,难道是病毒卡?」
「凶真,你这样帮着真帆喵不太好吧?」
留未穗出声抗议道,不过凶真则只是微微摆了下头,说道:
「我也没说是病毒卡,只不过比屋定你现在碰那张卡不是最佳选项。比如你可以这样……」
说着凶真在游戏台面上指了一下,顿时真帆如同茅塞顿开一般拍了下手,而留未穗则是眉毛挑动了一下。
「还可以这样!」
「凶真欺负人喵!」
摆出掀桌的气势,留未穗言辞抗议凶真位于局外却一直帮助真帆的行为。不过凶真只是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便不理不睬地坐回原处。
红莉栖将这祥和的氛围印入心中,眯起眼睛看向又跳了一次计数的『宇宙标准时钟』。
沙粒在流逝。
世界也进入了倒计时。


凶真将左手腕的终端向店门口的传感器上贴了一下之后,扬声器中传来一道仿真合成女声。
「凤凰院凶真先生您好,您预订了今晚7点30分的六人桌,请进。」
伴随这道声音,凶真眼前的通道上亮起了指示台位的箭头。准确地说,这些标识是出现在凶真所佩戴的隐形眼镜上。这种兼具矫正视力以及增强现实技术的工具已经为人们所广泛使用,但其余Labmem以及天王寺父女都没有佩戴这种隐形眼镜。虽然忠于SERN的凶真并不在意,但其余几人都因为担心它内设的后门会在不经意间暴露自己的一些言行,而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这个便利的装置。
店内显得有些冷清。凶真临时客串了服务员,将大家领至位置就坐。这家店从食材到烧烤都是完全自助,甚至连入座与买单也是如此,所以服务员数量并不多。另一方面,店内客人也很少。即使只是从前很普通的自助烤肉,如今也只是拥有序列、即位于金字塔顶的三百人才能享受的福利。若非凶真与红莉栖都拥有序列,他们根本连知道这间店的资格都没有。真帆等人倒是沾了他们二人的光。
拿好了食材和饮品,大家回到座位上。没有什么开场白,也没有什么感谢词,大家熟稔地开始在烤架上摆放自己喜欢的食材。
红莉栖从凶真手中接过饮料,仔细一看才发现易拉罐口有被擦拭的痕迹,拉环被扭到开口处,而吸管则已通过拉环放进罐中——这是她的习惯。
「谢谢。」
凶真回以一个微笑而没有说话,只是拉开自己的那罐饮料,又用同样的方式自然地将吸管通过拉环插入罐中。
红莉栖收回视线,不禁在心中埋怨道:这家伙到底观察了自己多久,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能被他发现,还被他变成了自己的习惯。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红莉栖拿起烤夹开始给烤架上的食材翻面。薄薄的肉片褪去血色,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作为东道主之一的红莉栖提醒大家食材烤得都差不多了,大家便都迫不及待地动起刀叉。
「咦,小绹喵给天王寺先生先夹的是肉而不是青椒?」
留未穗露出吃惊的表情,看着正给父亲的碗里夹入一块烤肉的天王寺绹。
这句话让绹和她的父亲天王寺裕吾都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菲莉丝用食指点着嘴唇回想了一下说道:
「明明上次回来的时候小绹喵还是个一定要让爸爸吃青椒的严厉女儿喵。」
绹脸色绯红地反驳道:
「上次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啊,我早都不会那么做了。根本没必要去逼爸爸吃他不喜欢的东西啊。」
这时裕吾终于忍不住说道:
「听起来就好像是已经放弃了爸爸一样。」
真帆夹了一块肉放入嘴中,口齿不清地说道:
「不也挺好的吗。点JPG。」
留未穗瞪大眼睛。
「真帆喵什么时候也变成这边的人了!」
『这边的人』指的当然是熟练运用二次元以及网络段子的人。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御宅族。
真帆似乎也对自己口中冒出来了网络用语感到惊讶,愣了一下才抬起手指指向红莉栖。
出乎红莉栖意料的是,凶真也指向了她。
面对此等指摘,红莉栖也羞红了脸。
「怪,怪我咯。而且凤凰院你为什么也指我!」
「因为上班时间刷@ch而被送去监管室的时间机器之母恐怕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让比屋定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除了你还会有谁?」
凶真装出心痛的表情,留未穗和绹都表示认同地点点头。甚至连裕吾都用手摸着下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真帆露出大义凛然的模样敲了一下空气锤子。
「有罪。」
「你们这么针对我良心都不会痛的吗!而且凤凰院你说的那个就算只有时间机器之母这一点,世界上也只有我一个人吧?」
「哦?竟然注意到了。」
凶真不禁侧目。
「你当我傻吗。」
红莉栖忍不住用叉子的后端敲了一下桌子,即使她知道这个动作很没教养。
「不过竟然不否定曾经因为上班时间看@ch而被送进去过啊。」
红莉栖再次无言以对。
不过很快,她注意到了学姐不耐烦的目光,留未穗熊熊燃烧的视线,以及天王寺父女略显生硬的互动。
注意到红莉栖看向这边,真帆用下巴指了指凶真。
「你俩继续,维持住固有结界不要停。不用管我们。」
「什么是固有结界啊!学姐你是故意的吧!」
红莉栖第二次用叉子敲响了桌子,比上次更响亮。
饭桌上充满欢声笑语,酒酣饭饱后——虽然其实大家都没有喝酒——大家互相作别。天王寺父女和大家挥手道别后,乘上了自家的飞行器,随后留未穗和真帆也准备离开。留未穗打算在真帆的公寓寄宿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坐飞机回日本。
「学姐和我们住的很近吧?何必分开走。」
真帆见自己学妹如此不开窍的样子,把她拉到一旁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非要我说出来你才懂?为什么你跟凤凰院就不能有点进展,你真的想急死我们吗?」
红莉栖闻言,脸颊瞬间显出一丝红晕,但下一刻又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他——」
不等红莉栖说完,真帆就抬起手打断了她,脸上也不再是刚才那副开玩笑的模样,而是多了几分严肃。
「我是没有多少对那个人的印象,但也并不是一点都没有。凤凰院先生或许是和他不太一样,但你为什么就一定要钻这个牛角尖。你选择一个人的标准难道是『他是不是冈部伦太郎』吗?」
红莉栖缄口不言,也不与真帆视线相对,完全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这让真帆既生气又无奈。
「算了,反正我们还是会给你制造机会。不只是我,Lab的大家、牧濑阿姨,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希望你能够快乐开心地活着,而不要只是一味地把错误揽在自己的头上,像是一个……祭品一样。」
最终红莉栖还是不肯开口。真帆见她如此固执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带着留未穗乘上一架飞行器便离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两个人一时间被尴尬的气氛笼罩。
「我送你回去吧。」
「嗯。」
二人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其他交流。
红莉栖只觉得刚才与老朋友久别重逢的喜悦都已被冲淡。她当然不会怪真帆,因为她明白真帆和朋友们都是为她着想。
但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们的好意。
牧濑红莉栖就是这条出错的世界线的元凶。
这时红莉栖突然明白了,她不能接受的不是被SERN洗脑的凤凰院凶真,而是作为SERN的帮凶害死了六十亿人的牧濑红莉栖。
学姐说的或许没有错。如果能够成为某些更美好的东西的祭品,红莉栖一定会得到救赎吧。
她希望能够创造并且见证一种可能性,拨乱反正的可能性。
或许比起祭品,殉道者这一称呼更适合自己。
「牧濑。」
这时,坐在旁边的凶真轻声呼唤了她的名字。平淡,但也有着似是不想因自己声音扰乱她的世界的温柔。
「怎么了?」
红莉栖喉咙干涩地回答道。当然不是因为餍食,而是因为和真帆的交谈让她内心最负面的情绪浮上了水面。
凶真操作终端,将一条讯息发给红莉栖。在红莉栖打开查看的同时他也解释道:
「这是我最近发现一个比较有趣的地方。」
红莉栖看了一下简介,心情正处于低谷的她也不禁挑起了眉头。
简单来说,这是一间让客人舒缓压力的店,不过舒缓压力的方法有些特别。店里提供多种碗碟等易碎品,客人则可以在穿好防护的情况下随他们喜欢地把它们砸烂,通过释放破坏欲来舒缓压力。不得不说是一家很有意思的店。
见红莉栖眼中似乎恢复了一些神采,凶真露出一丝浅笑。
「有空的话陪我去一次如何?」
红莉栖好奇地抬起眼。
「你还会觉得有压力?」
凶真皱起眉头,沉声道:
「你把我当超人了?我当然也会有压力。」
「那就去吧。只是陪你去而已,我可没觉得有那么多压力。」
「好的,多谢牧濑小姐赏光。」
「哼……」
尴尬的气氛烟消云散,二人又如同平时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轻松闲聊着,直至飞行器到达红莉栖住处后二人挥手作别。
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二人的关系也没有发生任何转变。
2036/06/0818:19:03
Lab里只有牧濑红莉栖与比屋定真帆二人。
真帆一手拿起杯子,一手随意地将掌心的骰子向棋盘上一抛,喝完一口麦茶后才看向棋盘确认起自己掷出的点数。
「终于等到双六了,我先走一步。」
说着拿起一颗蓝色棋放在入口处。
「飞行棋每次开局的时候总是最痛苦的时候啊……唉,还是没有两个六。」
说话间红莉栖已经掷出自己的点数,但没有达成启动条件。
真帆高兴地将骰子夹在指缝里掷出。
「没有双六,但我已经有棋可飞了。」
红莉栖掷出骰子,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有,好气啊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或许在旁人看来,两个成年人喝着麦茶玩着飞行棋的样子多少有些奇怪,但她们二人都很享受这份惬意。
骰子撞击棋盘的声音,棋子在棋盘上移动的声音;高兴的声音,失望的声音。略显冷清的Lab因为这一阵阵声音而变得温暖起来。
这时,一阵陌生的旋律响起。正准备拾起骰子的红莉栖身体一僵,骰子从她手中滑落,正好掷出双六。但她没有在意骰子,而是以快到几乎留下残影的速度点击左手腕上的终端查看邮件。
真帆不敢出声,因为红莉栖的表情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就变了。
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末路。
信息似乎并不长,红莉栖很快便读完,将虚拟屏幕关闭。
「Operation Remnant(残存者计划),我们再来核对一下。」
「等等,你收到了什么……」
「来核对一下三面墙壁(Three Walls)。」
红莉栖的声音不容反驳,刚才玩飞行棋时的慵懒也烟消云散。
真帆闭上眼深呼吸一次,再次睁开眼时她也将自己调整至研究者的状态,同时竖起三根手指。
「计划有三大难点,你将其称为三面墙壁。第一面墙壁是这条世界线。根据你的不完整的Reading Steiner,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线是被SERN干涉后,从完美的世界线Steins Gate脱离出来的世界线。我们称之为False(错误),F世界线。」
说着真帆用食指在空气中描绘出『F』的字样。
「世界进入F世界线的根本原因,是SERN抓住了凤凰院凶真,原名应为冈部伦太郎的人。他有着在世界线变动世界重组时,完全保持客观记忆连续性的完整的Reading Steiner。他在被洗脑之后为SERN所用,一步步将世界调整为被他们支配的绝望乡。」
真帆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红莉栖面沉如水。但真帆明白,这正是红莉栖愤怒到了极点的模样。
见真帆没有继续说下去,红莉栖接着说道:
「而冈部被发现的根本原因,是我在Steins Gate世界线上制作的时间机器。它无论拥有多么完善的时空穿梭功能,也依然停留在原型机的程度。它还没有安装足够的反侦察系统。」
红莉栖自嘲道。
「21世纪30年代的产物,却输给了21世纪初的侦查系统,真是可笑……」
真帆不想让红莉栖陷入过深的自责,便立刻继续说道:
「可以说是运气不佳。铃羽第一次停靠2011年时还没有被发现,被发现的是你和她一起将冈部伦太郎带上时间机器的那一次。但实际上我们以当前的科技,以Labmem的技术,要设计出能够躲开21世纪初甚至2036年一切对于时间机器的探测的反侦察系统,易如反掌。」
毕竟奠定时间机器核心理论同时参与原型机制作的,正是真帆眼前的这一名研究者。
红莉栖用食指卷着发梢,低声说道:
「如果Steins Gate世界线上2036年的我不那么患得患失,而是向铃羽和盘托出;如果2011年的我没有头脑发热,将冈部拉上时间机器……算了,没有如果。SERN发现时间机器的痕迹后前来干涉,铃羽和时间机器因为时空悖论而成功逃脱。」
「因为铃羽和时间机器身上的知识都来自于未来,用这些知识去制作时间机器会引发严重的时空悖论,所以这可以说是一种世界线的收束。红莉栖你没有被抓住也是一样,因为你进入SERN的时间点不是2011年。」
「所以打破第一面墙壁的方法,就是消除被SERN发现的那一次时间旅行记录,保险起见最好把所有记录全部删除。桥田已经准备好了相关的软硬件,已经安装在了OR84上」
OR84,是除凤凰院凶真外的所有Labmem,以及抵抗组织『瓦尔基里』合力制作出的时间机器。它是红莉栖所能设计出的巅峰之作,有着即使是SERN的时间机器也无法匹敌的性能。
桥田一家因为阿万音铃羽在2011年就暴露给了SERN,所以他们在SERN第一次发难中顺利逃脱后,便成为了『不存在的人』,一直在暗中经营『瓦尔基里』,制作时间机器。
「第二面墙壁则是冈部的消失。在我所看到的一条成立过的Steins Gate世界线中,冈部确实因为被我拉上了时间机器所以Reading Steiner不再暴走,但那只是表象。乘坐了时间机器可能是直接原因,但这并不是根本原因。」
「没错。冈部先生会消失是因为Reading Steiner的超负荷,解决办法是加深他对Steins Gate世界线的认知印象。他在乘坐上时间机器后Reading Steiner就没有再次暴走,是因为这次经历误打误撞地加深了他对Steins Gate的印象,毕竟这是第一次他和你一起坐上时间机器。这也是我们早就得出的结论。」
红莉栖点点头。在Steins Gate世界线上,她没有把冈部伦太郎的事告诉任何人,一直是自己一个人思考。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她没能得出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法。但在这条F世界线上,她选择和大家一起同甘共苦,终于找出了一条路。
真帆揶揄地笑了一下,说道:
「能乘坐时间机器约会的估计全世界也就只有你们两个了。」
红莉栖把手中的杯子磕在桌子上,发出抗议的声响。
「说正事儿呢。真是的,为什么学姐会变成恋爱脑啊。」
真帆举手投降道:
「这不是被你影响的嘛。好,说正事。那么根据这一点,只要能够给冈部先生留下自己确实是在Steins Gate上的印象,就可以解决他消失的问题,也就是打破第二面墙壁。但这里有一个问题我们其实还没有解决……」
说着真帆皱起眉头。
「在消除时间机器记录后,世界应该会回到Steins Gate世界线,那么我们的一切记忆都将重组,计划中将冈部先生拉回Steins Gate的部分根本没办法实行。甚至如果你再次选择使用时间机器的话,最终可能又会导致世界被SERN支配的结局。」
闻言,红莉栖露出了微笑,学着另一个人的腔调说道:
「失败了怎么办,没能改变过去的话怎么办。」
红莉栖保持着微笑看向真帆。
「答案很简单,再来一次。」
真帆从红莉栖这段简短的自问自答中察觉到了很多的东西,沉声问道:
「你要赌博?」
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都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想要读出对方的内心。
最终红莉栖垂眼一笑。
「我自然是有把握的。我在R世界线留下了一道后门。每当我决定制作时间机器的时候,都会意识到SERN的威胁,这样我就一定会在制作时注意屏蔽SERN的监视。」
「真的吗?」
「真的。」
红莉栖对真帆的质问做出了肯定的回答,随后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刚才那些是冈部曾经说的话,也是我曾经犯过的错……我不会一错再错。」
真帆的神情这才舒缓了一些。
「那么第三面墙壁——凤凰院凶真的Reading Steiner。我们要怎么避免世界线变动后他覆盖到Steins Gate的冈部先生身上?」
「这个我倒是有办法。学姐还记得我曾经提到过的β世界线吗?虽然冈部对到达Steins Gate世界线的过程描述得比较模糊,但他提到过他收到了一封从位于2025年的自己发出的D-mail录像。」
真帆没能立刻明白红莉栖在这里提到β世界线的意图,垂头思索片刻,注意到了一点。
「按照这个说法,β世界线上发D-mail的那个他应该会因为Reading Steiner而覆盖过来。」
「嗯。但是这个情况在我记忆中的Steins Gate世界线的2025年没有出现。合理推测的话,应该是2025年的冈部用某种办法避开了他的Reading Steiner。」
「最简单的方法是……」
真帆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个残酷的方法说出来,但红莉栖已经不以为意地先一步将其提出。
「冈部恐怕在发出那封D-mail的时候已经死亡,所以才没有触发Reading Steiner。」
至于是自杀还是别的什么,红莉栖与真帆都无从知晓。
但能够确定的是,他放弃了自己这一人格,将美好的未来留给了将会在2010年7月28日拼尽全力救下牧濑红莉栖的那一位冈部伦太郎。
想到这里,真帆不由地对β世界线的伦太郎肃然起敬。但同时她也意识到一件事。
「你打算杀了凤凰院先生吗。」
红莉栖再一次沉默了。
「他和冈部先生外表相同内在相似,你……」
下得去手吗。
这一次挣扎的时间更长,但得出结果时她的神情也更坚决。
红莉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没有其他选项。」
真帆轻握住红莉栖紧攥的双手,轻声问道: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红莉栖挣扎了一下,说道:
「……活下去。」
真帆的手颤抖了一下。而红莉栖也因此感受到了她的痛苦,以及对自己的关心。红莉栖抬起双臂,将娇小的学姐轻拥入怀。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每个人都会迎来死亡,不是吗?去吧。希望在Steins Gate线上我能活久点。」
红莉栖开着玩笑。在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能再说点什么。
最终,还是真帆先挑起了话头。
「虽然说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但我还是忍不住去回想我们俩刚遇到的时候啊。那时候的你,简直就是……」
说着真帆笑着摇摇头,似乎并不打算说下去。但红莉栖则迎上话头追问道:
「是什么?我挺好奇的。」
「刺猬。」
「有点过分啊学姐……」
意料之外,但细想之后却又是非常恰当的比方。红莉栖只得无奈地用手指点点额头。
「哎,那一次不是正在进行研究的讨论吗,你也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进入研究状态的牧濑红莉栖就是一头怪兽。为了到达真理横冲直撞,可以消灭沿途一切的障碍。」
「我没这么变态吧。」
「研究所的各位都是这么觉得的。」
听到真帆揭她老底,红莉栖窘迫地干笑几声。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被戳到痛处了?」
「适可而止啦!」
真帆嘴角勾了勾,但最终笑容还是没能停留太久。
「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亡时间了是吗?」
「嗯。」
说着,红莉栖放开真帆点击左手腕上的终端,打开一封邮件并将其投影送至真帆眼前。
「空的?」
红莉栖点了点虚拟屏幕上的一个地方。
「发信时间?我看看……2036年6月9日18点30分27秒……6月9号,明天?难道你……」
看到真帆震惊的样子,红莉栖默默关掉真帆面前的虚拟屏幕,再仔细看了一眼终端上的邮件后便将其删除。
「我做了一个简易版的时间机器,你知道这对我来说不算难事。微波炉,显像管,终端。我做了一个小程序,在我的心跳停止或者检测仪器损坏时,给这个电话微波炉发出指令,向我的终端发送一个空邮件。这样我就可以知道我的死亡时间。简洁的原理,不是吗?」
红莉栖倚在桌子旁,低垂着头。
「知道自己的死亡时间,虽然也不算是第一次,但总归还是无法接受这种感觉。你先离开这里吧,和天王寺父女一起去日本和菲莉丝他们汇合。再见。」
说着,红莉栖没有露出一丝留恋,起身向门外走去。
真帆忍住了本想抬起的手,目送红莉栖离开。
这一别,将成永别。

2036/06/09 18:20:00

「进来吧。」
红莉栖推开房门,向身后的人做出『请』的手势。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凶真疑惑地走进了红莉栖的房间。
「房间很有你的风格。但你不考虑像别的女性一样多加一些装饰吗?」
红莉栖剜了他一眼,在他背后使劲一拍,把他推了进去。
「凤凰院变态凶真。看不出来还是个风流男子。」
「我是正人君子!」
凶真稳住身形后,试图揉一揉背后被拍得生疼的地方。红莉栖见状,叹了口气轻轻帮他揉了起来。
「这么评价一个女性的房间是很失礼的一件事,你只需要赞美就行了。以后可要注意。」
以后……
红莉栖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但很快被她掩盖下去,浅笑着对凶真说道。
「今天叫你来,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红莉栖走到一个现今十分罕见的木质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东西。
「哦?」
凶真走上前接过那件东西细细把玩起来,忍不住赞叹道:
「辉光管啊,真是不错的品味。」
「你啊,就只注意这些地方啊。」
红莉栖对他翻了翻白眼,指了指上面的数字。
「这是我最近做的未来道具(Future Gadget)104号,ver. 2.00。这上面的数字1.048598,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
红莉栖满意地点点头,这正是她最后为了确认世界线变动率而重制的测量仪。但她突然意识到凶真答非所问,惊讶地望向似乎陷入了沉思的凶真。
「你怎么知道名字!」
「为什么呢……」
凶真撇着嘴端详了好一阵,却没得出什么结果。
「我也不知道,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见这台测量仪。」
凶真将测量仪递还给红莉栖,继续说道:
「不过看起来真是件不错的东西。不会真的是测量世界线变动率的吧?那可是大发明。这样你可就不只是时间机器之母,而且还是测量仪之母了。」
「只有在这一点上饶了我吧,测量仪之母听起来真不爽。不过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没有给我起一个北欧神话?」
顺着凶真的打趣,红莉栖揶揄道。说着,红莉栖将它收了起来。
「嗯……你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才把我叫来的吗?」
「不满吗?」
「没有……」
红莉栖不满地抱胸皱了皱眉,不过立刻泄了气。
「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些了。」
红莉栖拿出一块早应被淘汰的机械怀表并拧了几下发条,说道:
「你认为你的Reading Steiner能力是怎么回事呢?」
凶真皱了皱眉,似乎在说怎么话题突然跑到了这里。但他还是接上话茬说道:
「我也不知道,似乎是只有我有的特殊能力,至今SERN也没有发现有第二个拥有者。要真用科学解释的话……或许是基因突变吧。」
红莉栖浅笑着摇了摇头。
「跨世界线保存记忆的能力是所有人都有的,只不过有强有弱,这个问题也和你讨论过了。其实我有一种设想,那就是完整版的Reading Steiner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所有人都有的。但是世界线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变动。经历了太多变动的人,Reading Steiner会逐渐暴走,而这些人全都消失了。剩下的那些能力不那么强的人,因为『记忆重构』而避免了存在消失。优胜劣汰。最终,Reading Seiner退化成了『既视感』。只有极个别的人发生了『返祖』现象,具有更加接近Reading Steiner的能力。当然,Reading Steiner也可以被动觉醒。或者说,外界环境是现在它觉醒的重大原因,比如世界线跳转。而时间机器……更是因为让人主观上看到了『变动』,而具有更加巨大的促进作用。」
凶真沉思着摸了摸下巴,道:
「很合理。不过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只是推论。」
「这样啊,那真可惜。」
红莉栖再次抬手看表并拧了拧发条,这次她从抽屉里又拿出了一个物品。但这一次却没有之前那么淡然,而是有一些微微的颤抖。但是红莉栖此刻正背对着凶真,所以凶真并没有发现异样。
『红莉栖阿姨你在做什么东西啊?』
还记得当时自己在做这件东西的时候,只有十二岁的小铃羽还缠着自己问过这个。
『嗯……应该说是一个可以让我找到快乐的小玩意儿,吧?』
『为什么是疑问句?』
『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快乐吧。不对,应该是一定不会快乐吧。』
『那为什么红莉栖阿姨还要做呢?』
对小铃羽来说这很难理解,但红莉栖也不知如何去解释。见红莉栖没有反应,小铃羽又粘着她道:
『呐呐,人家可以玩吗?』
『不行,绝对不行!小铃要是想玩的话,我可以回头给你做一个别的,这个可是只有我能……不对还有另一个人能用到的。你要用了……会死翘翘哦。』
『不给看就不给看,还这么吓人家。坏心眼!』
小铃羽不满的表情堆满了那张稚嫩的脸,红莉栖只好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说道:
『小铃乖,阿姨回头给你做个别的。』
『哼,人家才不信呢!』
一晃,七年过去了,终于到了它发挥作用的时候。
「其实我想给你看的,是这个东西。」
说着,红莉栖将手中的一个五厘米见方的黑色方块递给了凶真。
凶真看到这个盒子愣了一下,竟是有些慌张地把它拿了过来。不过仔细端详一阵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失落。
「感觉没有刚才那个内部复杂,密度小很多。还是说你这个里面用了很多轻质金属?或者……这个作品在于设计理念而不是用途?」
对于凶真的这些猜测,除了第一句以外,红莉栖一直在摇头。
红莉栖从凶真手里拿过小黑盒,指了指盒子上一个不太显眼的按钮,道:
「这个才是关键。」
闻言,凶真挑起眉毛,感兴趣地问道:
「哦?那是什么?」
红莉栖微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凶真,表示他问到了点子上。
她在桌前坐下,双手交叉放在嘴前,『深沉』地看向凶真。
「这个是,能够改变世界构造的东西。」
「牧濑,你的手又粘在嘴上了。」
「要你多嘴啊!」
「嗯,中二乙。」
「你没资格这么说我吧喂。」
凶真将站起来的红莉栖按回到椅子上,恢复到认真的表情。
「那么,这是什么东西?」
红莉栖撇了撇嘴,也正色道:
「是可以改变世界构造……」
「中二乙!」
「黑洞炸弹起爆器。」
听到红莉栖说出的名字,凶真滞了一秒。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地追问道:
「你说什么?」
红莉栖举起怀表看了看时间,低声自语道:
「时间差不多了……」
凶真皱了皱眉头。还没等他询问,红莉栖便开口说道:
「你没听错,这个是黑洞炸弹的起爆器。结构非常简单,将造成的结果也非常简单。这个房间里装了黑洞炸弹。只要按下这个键,这个房间就会直接消失。」
红莉栖双手做了一个『烟花绽放』的手势。虽然凶真的表情愈加凶险,但红莉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SERN十年前打算把这些玩意儿发射到太阳上去,不过却被种子岛上的一群孩子给阻止了,计划也因此流产。我只不过是把它又拿过来用了而已。」
红莉栖嘴角勾起,无所谓地耸耸肩。
「太阳风暴事件,你也参与了吗。」
红莉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
「栗悟饭与龟波功,这是我的网名,我也和你提到过。我确实是参与了阻止这一事件的行动,不过关键部分还是海翔、秋穗那几个孩子做的。这应该算是比较强的收束内容吧,否则SERN也不会任由这样『失败』的历史存在于这个世界了。还是说,SERN觉得现在这样已经挺好,不再想去改变了?」
「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现在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有着监听,如果被发现了可就不是只在那个监管室里坐一两个小时的事情了!」
凶真有些着急地打断红莉栖,但后者却似乎并不领情,依然继续说道: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我马上就会按下这个按钮。说起来我在这儿藏了不少当量的炸弹,倒腾这些可费了我不少的功夫啊。」
闻言,凶真心中涌出了极度不安的感觉,几乎无法镇静地问道:
「……你在这里放了多少当量的黑洞炸弹?」
红莉栖将食指放在嘴边思索了一阵。
「用TNT当量算黑洞炸弹太麻烦了。直接就效果来说吧。我把这个按钮按下去以后……地球的质量应该可以减少个百分之五吧?」
凶真怔在原地,红莉栖没有在意他的情况继续说道:
「至少欧洲这边肯定是没了,亚洲部分说不定,日本是没问题的啦我算过的。好歹我在那边还有朋友来着。」
「不问题不在这儿吧!改变地球质量,你到底放了多少!」
红莉栖被凶真抓住肩膀大声质问,但她只是双手紧握着那个黑色的小盒子默默不语。
这个小盒子,确实将会改变世界。
「不用再说了,你改变不了我的想法,也阻止不了我的计划。」
距离最后的时间已经很近了。世界线的收束将红莉栖的死亡确定在那一刻,这也意味着只要她在那一刻按下按钮,她就绝对不会失败。
红莉栖看着不知为何停止的怀表,竟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似乎在别的世界线上那个天真的女孩曾经说过的话。而现在,红莉栖竟是带着不舍、自嘲、以及各种复杂的心情将它说了出来。
「唉,我怀表怎么停了呢,明明刚上过发条的……」
现在的自己,已经拯救不了冈部,也没有资格去拯救他。唯有那个还没有决定放弃的自己,才有资格去拯救冈部,去把握那次能够与他携手共进迎接未来的机会。而这个红莉栖……将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不过这个她至少也有一个人陪伴。既然她已经崩坏,那么她便让自己再疯狂最后一次。抛弃作为科学家的信仰,抛弃作为研究者的骄傲,抛弃……作为一个『人』的底线。
崩坏的人,崩坏的我们,就一起上路吧。
我绝对不会,让你的Reading Steiner覆盖那个将要从R世界线回归的你!
即使你们肉体上是一个人,即使你们有着接近的性格……我也不认同你就是他。
可是为什么。
「凤凰院……冈部……至少在这最后,让我再骗自己一次。」
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对眼前这个人的依恋。
「伦太郎,能和你一起赴死,这个『我』的一生也算不错。」
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么多,就像是立起了自己会失败的flag一样。
就好像自己爱上了眼前的这个人一样。
红莉栖按下起爆按钮。眼前的所有景象,包括那个似乎打算阻止她的身影,都瞬间被明亮刺眼的光掩盖。
如同超新星爆发一般的绚烂。以仅有一次的生命为门票,在特等席观看的亘古奇观。
那是即使穷尽一切华丽的辞藻都无法形容的美丽。
与丑恶的生命形成对比的,令人赞绝的死亡。
耀眼的光芒在片刻后便如潮水般退去,化为无边而静谧的黑暗。
那是连光也无法逃出的黑洞视界。
在意识被吞噬的前一刻,她仿佛看见了那个人向她伸出双臂露出微笑的样子。她自己,或许也露出了笑容。
「伦太郎,我又何尝不想与你,白头偕老……」


2036.06.09 18:30:27

这是一个,后世会永远记住的时刻。
当然,这是在「还有后世」的前提下。
「这简直难以置信!SERN方面告知,在进行研究时出现了重大事故。而现在……现在……欧洲……这……」
即使是有着专业素养的记者,此刻也已经语无伦次。因为从镜头中映入大家眼帘的,是地狱一般的世界。
那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亚欧大陆?
从摄像机的视角看去,哪里还有什么大陆?只有一个不断被灌入海水的无边深坑。
不断注入的海水与岩浆接触后产生的水汽让人无法看得真切。
地动山摇,巨大的轰鸣声甚至盖过了直升飞机的嘈杂以及记者通过麦克风的说话声。
灾难发生得太过突然,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震惊与恐慌。
世界末日。
人们曾经猜测过:核冬天,太阳风暴,小行星撞击……
却没想到,是统治机关SERN的一次实验。
代价却是整个SERN本部,以及亚欧大陆中欧洲的全部,甚至连亚洲都受到了大幅度波及。
不,其实不仅是亚洲。
世界已经走向终结。
「为了能够让我们第一时间就『知道她与凶真的死讯』,为了防止SERN掩盖或者拖延他们死亡事实的发表,红莉栖阿姨用了这种最为极端的方式,让我们知道他们的死亡。欧洲,那可是整个欧洲啊!在这种『事故』中,红莉栖阿姨和凶真叔叔还有可能活下来吗!」
阿万音铃羽操作着时间机器,关上舱门。
咬紧的齿间已经渗出血的味道。
铃羽郑重地将爸爸递给她的帽子戴在头上。
「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把Steins Gate世界线牢牢抓住!」


凤凰院凶真是在SERN的资料中第一次得知牧濑红莉栖的。
SERN对这位在17岁便在《Sciency》上刊登论文的少女评价颇高,也相当关注。
男人仔细翻阅着手中的资料,第一页上的照片中是一位有着栗色长发的美丽女性。
「牧濑……红莉栖……」
凶真用食指指腹抚过她的名字。他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丢失了很多的东西。而这位名叫牧濑红莉栖的女性让他如古井般的心生起波澜。
手边一个精巧的仪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其外观和红莉栖即将制作出来的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竟是一模一样。辉光管安静地指示着当前世界线的坐标——
『1.048598』。
2021年7月28日,凶真在几名Rounder的陪同下应SERN高层的要求,以强硬的手段将位于秋叶原的红莉栖带回欧洲SERN本部,使其加入凶真所负责的Z-Program。由此凶真和她成为了上下级。
红莉栖这些年来愈发少言寡语。除了真帆以外,凶真便是和她交流最多的人,虽然大多限制于研究方面。
而凶真这些年来则愈发健谈了起来。虽然主要的聊天内容是研究方面的话题,但与之前不愿意跟任何人有联系的他相比,可以说开朗了不少。
在这几年中,二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平日里红莉栖一直阴沉着脸,仿佛痛恨着身边的一切;但在研究上,红莉栖总是散发出一股傲人的气势。当与她辩论时,凶真总能被红莉栖的语言所征服,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人格魅力。凶真逐渐开始尝试和她聊研究以外的事情。而出乎意料的,排斥所有其他研究员的红莉栖并不排斥与他说话,二人的交流也逐渐从研究转入平日的闲谈。
随着相处日子的逐渐积累,凶真愈发觉得红莉栖的一举一动总是那么恰到好处——争论时挥舞记录板,沉思时来回踱步。
当凶真直视她的眼睛时,沉寂的心灵总会感觉到莫名的悸动。
每次在Lab见面时,凶真总是会挑一个茶几旁的位置,因为那里正对着红莉栖习惯坐的地方。
「她的生日就要到了,送什么礼物好呢……」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为这个问题犯愁整整一个月了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内心。
他爱上了牧濑红莉栖。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的爱意早已深深扎根,即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走入她的内心。
红莉栖有时确实会对自己露出柔情的目光,但凶真的直觉却告诉他,红莉栖所爱慕的所注视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虽然他明确地知道世界线理论,或许红莉栖喜欢的是另一条世界线上的人,甚至是另一条世界线上的自己,但他并不觉得这有可能。因为除了他以外,SERN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像他一样拥有完整Reading Steiner能力的人。或许红莉栖喜欢的,只是一个与他比较类似的人吧。
越是与红莉栖相处,他就越是明白他们二人之间不可能有所进展,但却也越发着迷于红莉栖。
二人第一次出去约会,或者说第一次两个人不是因为公事一起出行,是在2035年11月2日。
在前几天大家一起吃过自助烤肉散场时,凶真注意到了红莉栖的异样。
他不是木鱼脑袋,当然看得出其他人时不时撮合他和红莉栖的行为。这一次天王寺父女、留未穗、真帆先行离开留下他们二人的行动是如此,甚至真帆和红莉栖的悄悄话,很可能都是与此相关。
只不过在她后来的反应看来……自己说不定是她非常讨厌的类型。
所以凶真很识趣地没有询问她们说了什么。只是在得到红莉栖的肯定答复后,叫来自己的飞行器送她回住处。
路上,凶真突然想起最近看到的消息,便从终端发给了红莉栖,果然她恢复了一些生气。凶真便乘胜追击地邀请红莉栖陪他一起去——共事这么久,他当然也知道红莉栖是个脸皮非常薄的人,不给足台阶的话她是绝对不会下来的。
最终,二人约定几天后一起去。
约定当天,凶真很留心地把自己打点得和平时有些不一样——把平时随便耷拉着的刘海梳上去用发胶定型,把平时爱穿的黑色系衣服换成了以白色风衣为首的浅色系。凶真希望自己能在这首次约会中为红莉栖留下一个崭新的印象。
在约定时间五分钟前,早已等待在红莉栖家楼下的凶真看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红莉栖今天也与平时判若两人。平时的直发变成了大波浪,梳在左肩上;淡紫色的短袖配上白色的碎花短裙以及浅色的高跟凉鞋,让她既有夏日的清凉感,又充满风韵——虽然外观上是这样的,但考虑到11月的欧洲凛冽的寒风,想必这只是扩张现实的产物,实际上她所穿的应该是现在所流行的俗称薄膜套装的衣服。也就是覆盖了全身,兼具保暖性与透气性,外观可通过额外购买扩张现实模组进行调整的新兴服装。
这让凶真略感新奇,毕竟红莉栖平时基本就是个守旧派,今天竟也穿上了这种潮流服装。反倒是凶真,今天选择了普通的服饰。
凶真走上前去,抬起手正准备打招呼。
「冈部……」
红莉栖却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景象一般,睁大了双眼。
「牧濑?」
凶真不知道红莉栖的这个表情代表着什么,也不懂她刚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终于回过神来的红莉栖低下头连声道歉。
「对不起,一直盯着你看实在是太失礼了。」
看到红莉栖如此过激的反应,凶真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我这样很奇怪吗?」
凶真展开双臂,心里有些打鼓地问道。
红莉栖看着他的装束,似是在斟酌用词。
「奇怪倒不奇怪,只是太有冲击性了。」
感觉红莉栖话只说了一半,但凶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带着红莉栖一起向飞行器走去。
「在我看来你今天的模样也很有冲击性。」
「穿得不好看真是不好意思。」
见红莉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凶真连忙摆手。
「是好看的意思。无论是衣服还是新发型都很适合你。」
红莉栖脚步一乱,差点崴脚。
「谢……谢。」
「这个发型是昨天下班以后弄的?昨天我看还不是这样。」
虽然昨天工作很忙,但这不影响凶真忙里偷闲多看红莉栖几眼。
红莉栖用手指卷着发梢。
「这个啊,是我早上起来自己卷的。」
「挺漂亮的。」
「不,不要再奉承我了,不会有奖金的。」
「明明我才是你的上司,你奉承我才会有奖金吧。」
「钱够花了,谢谢。」
红莉栖用坚定的语气回应凶真的调侃,似是没有发生过刚才的失态。凶真只当她已经调整了过来,启动飞行器设定好目的地后便委身于舒适的座椅中。然而由于紧张,凶真根本无法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只得僵着身子硬撑到目的地。
总的来说,砸得很开心。
凶真一开始只打算随便砸几个,但上手后才发现这玩意儿确实很解压,便忍不住多甩了一些。
不过隔壁的红莉栖似乎就比较疯狂了。
开始的时候或许因为平时打碎东西时的那种惋惜之情仍在充当刹车,红莉栖的行动还比较斯文。但当这个刹车坏掉之后,红莉栖本人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誓约胜利之剑!毁灭的爆裂疾风弹!天马流星拳!炎杀黑龙波!Hulk! Smash!去死啊啊啊啊!!!」
开始的时候凶真大概还能猜到可能是一些什么动画或者游戏角色的必杀技名称之类的,到后面就已经只剩下野兽般的嘶号。不仅是凶真,甚至与他目光对视的工作人员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结账出来后,红莉栖飒爽地将被汗水沾湿的刘海撩起,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啊……真爽。真是个释放压力的好方法。」
「……你开心就好。看来你确实积攒了不少压力啊。」
凶真没有,或者说没敢说出口的是,牧濑你的性格是不是有点崩。
虽然对红莉栖的压力来源有些担心,但看到她现在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凶真便压下了询问的想法。
又过了一段不短时间,另一个机会来临了。
2036年6月的一天,红莉栖邀凶真去她的住处做客。
凶真带着自己花了不少精力准备的礼物,满怀期待地希望能够抓住这次机会得到她的认同。或许会跳过一些步骤,但他希望至少能够以此让她了解到自己的真心,得到一次与她互相敞开心扉的机会。
来到她的房间时,凶真尽力避免自己露出任何不自然的表情。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被女性邀请进入房间——指挥Rounder时强行破门而入的经历倒是不少。
红莉栖的房间布置很是朴素,除了必需的家具外没有任何游戏机之类的娱乐设备,就连随便动手设置一下就可以有不错效果的增强现实类装饰也没有。若不是看到她那台比市面上的标准版装备更齐全的电子计算机,凶真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进门的那一刻时空穿越回了几十年前。
不过对于红莉栖这种近似禁欲的朴素风格,凶真也是略知一二。毕竟她在SERN的办公室也是这种风格。仿佛在故意拒绝这不断进步的社会一样。
二人之间的闲谈从房间布置聊到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再到既视感与R世界线。
「其实我想给你看的是这个。」
当红莉栖递给他一个五厘米见方的黑色盒子时,凶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无法克制地突然加速。
她难道和我一样准备了那件东西?
但当他感觉了一下手中盒子的质地与重量后,希望便如同被泼上冷水的火苗一样悄然熄灭,甚至脸上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失望。
「黑洞炸弹起爆器。」
当他听到这句话时,大脑瞬间变得空白一片。直到他听到『发射到太阳上』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交流中,凶真愈发觉得红莉栖今天的状态很是奇怪,甚至十分危险。虽然她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但她的眼神却是凶真在之前兼任Rounder总管理者时在其他人眼中看到过无数次的眼神——
灰暗、空洞、没有任何生气,那是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我马上就会按下这个按钮。说起来我在这儿藏了不少当量的炸弹,倒腾这些可费了我不少的功夫啊。」
与红莉栖共事十余年的凶真清楚地知道,此刻的红莉栖不是在开玩笑。
「……用TNT当量算黑洞炸弹太麻烦了。直接就效果来说吧。我把这个按钮按下去以后,地球的质量应该可以减少个百分之五吧?」
什么!
若是平常,凶真或许会觉得红莉栖用食指抵住嘴唇的动作很可爱。但现在从红莉栖这反常的可爱中,凶真只感觉到了毛骨悚然。他所不知道的是,真帆本是红莉栖维持正常的最后一道保险,而红莉栖在昨天自己将这一保险解除,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至少欧洲这边肯定是没了,亚洲部分说不定,日本是没问题的啦我算过的。好歹我在那边还有朋友来着。」
「不问题不在这儿吧!改变地球质量,你到底放了多少!」
不对!今天的红莉栖情况不对!这时凶真才突然明白,红莉栖刚才不停地转移话题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的目的肯定已经达到了。凶真慌忙地出言警示,却只换得红莉栖平淡的回答。
「不用再说了,你改变不了我的想法,也阻止不了我的计划。」
红莉栖从怀中拿出手表看了看,莫名地说出一句话:
「唉,我怀表怎么停了呢,明明刚上过发条的……」
红莉栖喃喃自语了什么,但凶真并没有听真切,只是心里有着一个声音让他赶快去阻止她引爆炸弹,可是双脚却不知为何没有在第一时间动起来。
是因为看到红莉栖所露出的表情而为她感到心痛吗,是因为在为曾经对红莉栖做出的一切而内疚吗?
红莉栖的手指逐渐按下,凶真如同神经崩断突然从那些无用的反省中惊醒,抬脚向她跑去。
「红莉栖,不要!」
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红莉栖最后似乎向他露出了微笑,说了什么。
凶真最后想要将红莉栖抱住护在身下。
可是凶真没有听见红莉栖最后的话语,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触及了所爱之人的身体。二人的肉体与意识,瞬间被袭来的强光所覆盖,融化在一片黑暗中。
而凶真特地带来的那个黑色丝绒盒子,因为他前冲的动作而从外衣的兜内滑出,在落地之前便被紧随强光席卷而来的黑暗所吞噬。
在那其中的,是一枚没能送出也再没有机会送出的……
结婚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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